一百分的迷思 張威龍

放學了，一大群趕著回家或到安親班的孩子，喧鬧的吵雜聲此起彼落。不消幾分鐘，偌大的校園從熱熱鬧鬧的景象，變得安安靜靜，甚至讓人感覺有幾分的冷冷清清。送學生出了校門，我想折回教室整理一下，卻在空蕩蕩的走廊看見一個低著頭的小女生，步伐蹣跚的向我走來。
「怎麼啦？放學還不趕快回家，怎麼這麼慢吞吞的？」我迎上前，走近一看，發現小女生稚嫩的臉龐裡，眼眶沁著淚水。
「怎麼了？什麼事？怎麼哭了呢？」不問還好，一問，小女生竟放聲大哭，我被突如其來的號哭，哭得頓時不知所措。
這時候主任剛好走過來，也上前關心詢問，問我發生什麼事，我說我也訥悶著。
「來！來！來！發生什麼事？快告訴主任，主任幫你忙。」主任親切和藹的安慰著眼前這位充滿驚恐、淚流滿面的孩子。
小女生哽咽的說著：「我……我都沒有考一百分，主任，我……，我……，我不敢回家，媽媽會打我啦。」
「喔！沒關係！沒關係！主任幫你打電話告訴媽媽……。」主任向我示意他會處理，要我忙自己的事。
看著小女生在主任的呵護安慰下向辦公室走去，我卻佇立在靜寂空蕩的走廊上，一陣酸楚一湧而上，心裡想著那啜泣膽顫的小女生，也想著我自己又是如何對待我的孩子……。

坦白說，身為代課老師我也跟一般家長一樣，只要孩子考完試放學回家，我一定問：「今天有沒有發考卷？考幾分？」見孩子一回到家，蹦蹦跳跳、眉開眼笑，我猜想小傢伙一定考得不錯，縱使沒有一百分也有九十多分，這會兒我心中的石頭才煙消雲散。見孩子一副喜形於色、得意洋洋的樣子，一放下書包就趕緊掏出考卷，等著領賞。從孩子的手中接下考卷，果然不出所料，我心中也喜滋滋的。「哇！好棒喔！兩科一百耶！來！賞你兩百塊。」我立刻毫不吝嗇從口袋裡掏出錢來獎賞孩子。孩子一接過錢，一溜煙的往7-ELEVEN衝，瘋狂採購，享受他們的成果去了。我的眼睛晃了晃考卷，走馬看花的隨意的簽了名，至於考什麼內容，好像都不太在意。

我想，這般景象，不知道身為家長的你是否也和我一樣？只要孩子考一百分，金錢是最實質的讚賞與鼓勵。給的人心花怒放、毫不手軟；拿的人受之無愧、理所當然。但對於考試的內容卻不那麼在乎，甚至興趣缺缺、視若無睹，焦點全在考卷的右上角。只要一百分，表示孩子對該科的學習非常好，九十多分也很好，八十多分勉強可以，七十多分六十多分，你我可能耐不住性子的數落孩子一番——「怎麼搞的呢？連這麼簡單也不會？」「你幾年級了？連加都加錯，你可不可以用點心呀？」看了那不堪入目的分數，脾氣頓時火冒三丈、破口大罵，甚至二話不說，不分青紅皂白，先給孩子一頓竹筍炒肉絲，嚇得孩子只能低著頭，揉著發燙的手掌心，噤若寒蟬的聽著大人滔滔不絕的訓話……。大人訓得是義正詞嚴、頭頭是道，但孩子真的聽進耳朵裡了嗎？聽進耳朵裡的，心裡又了解多少呢？我們這麼在意分數，是不是抹煞了孩子學習的樂趣和學習真正的目的？「身教不如言教」憑良心說，自己小時候也不怎麼樣。那個貧困的年代，爸媽為了生活勞碌奔波，賺錢糊口；上有兩老，下有七小，一家十來口要填飽肚皮已經是不容易。爸媽常說：「讀有，你的福氣；讀沒，我的福氣」放牛吃草的管教態度，讓我們上學唸書倒成了不錯的童年回憶，因為學校很好玩，也可以逃避做不完的家事、田事，至於老師的耳提面命，那就「言者諄諄，聽者藐藐」了。套句周潤發的廣告詞：「福氣啦！」（台語諧音：給它去吧！）小學班上幾個比較「牛頭」的，樂天知命，自知不是讀書的料，但他們知道只要肯努力打拼，「行行出狀元」，現在有好幾個都成了公司工廠的老闆呢！我覺得他們沒能在考卷上拿一百分，但他們憑著自己的打拼和汗水，在自己的事業上拿到一百分，攀登了自己人生的高峰。這份成就，更值得驕傲也更耀眼，因為在人生的馬拉松賽跑上，跑到終點的人才是最後的勝利者，並不是一馬當先，最後卻上氣不接下氣，一遇困難挫折，跌倒了就不再爬起來的人。

現在的孩子「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只要把書讀好，其他的事，家長可說是呵護備至、有求必應；只要認真讀書，只要一百分，什麼都好說。逼得孩子書包越揹越重，學校、安親班、補習班，大人小孩都疲於奔命，生活得氣喘如牛。孩子到了安親班、補習班，同樣的題目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覆練習，考一百分就沾沾自喜，豈知自己所懂的，在浩瀚的知識裡不過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而已！為了考試一百分，童年記憶就像一顆永不停歇，一直打轉的陀螺，看不見周遭事物的美好和童年的樂趣，只有愈來愈厚的眼鏡，愈來愈重的書包，愈來愈多的考試和愈來愈多的競爭對手，人生也活得愈來愈沒趣味。親愛的家長們，這樣的童年，難道你我沒有似曾相識？這樣的苦難，難道你我沒有心有戚戚焉？為什麼要「用心良苦」的讓我們的孩子重蹈覆轍，去擁有一個蒼白失血的童年記憶呢？

人生的價值是多面的。「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寒窗十年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是古代封建思想的迷思。現在的孩子讀書，不該是走入一百分的迷宮中而迷失了讀書真正的樂趣、目的和意義。身為家長的我們，更應該打破讀書是為了考試一百分的迷思，讓孩子知道，藉由讀書，讓我們認識世界宇宙的寬廣浩瀚與奧妙無窮，而更能謙沖自牧、虛懷若谷的面對世間一切的人事物；藉由讀書，品味書本中的樂趣；藉由讀書，彩繪我們漫漫的人生，健全我們缺陷的人格，豐富我們空洞的靈魂，提升我們處事的能力，為自己、社會、國家和世界人類，締造無以倫比的快樂、幸福和希望，這才是不折不扣的「一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