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孩子學習承擔錯誤 2006/1/10 張威龍

早上第一節課，我正站在黑板前上課。外頭冷颼颼的寒流來襲，刺骨的寒風，加上下著不大不小的雨，更顯得冰冰冷冷。冷風不時的從窗隙、門縫竄入，雖然我使出渾身解數，刻意嚷著大嗓，誇大肢體的動作，想要使自己的身子暖和些，但四肢還是微微的顫抖，牙齒也「喀嚓喀嚓」的發出冷顫。學生們個個更是縮頭縮尾的蜷縮在座位上。這波寒流的威力卻實驚人，教室內尚且如此，外頭有多冷，那是可想而知的。

上著上著，我眼睛的餘光瞥見窗外有個身影，來來回回的探著頭，向我的教室內張望。「是校長還是主任來巡堂了？」我心裡想著，仔細一瞧，是一位老婦人，我打開門問她要找誰。
「老——老師喔！歹勢！歹勢！四年乙班毋知是叨即間？我的孫仔，簿——簿仔沒紮到，叫我甲送來。」
老婦人說著台語，看來七十多歲該有了吧！佝僂的身軀，滿面的皺紋，嗓音大概因為天冷而微微的顫抖。
「四年乙班咧對面樓頂啦，阿嬤妳足疼孫喔！遮寒擱替伊送簿仔。」
「沒啦！沒啦！阿叨沒法度，厝內剩我一咧，阿沒人好甲送。」老婦人有點靦腆的笑說著。
一支雨傘濕漉漉，鞋子也濕答答，連褲管都沁濕了，花白的頭髮上還沾染著冰冷的雨珠，真叫我心生不捨。我心裡想著：是哪個寶貝，這種天氣還要老奶奶替他（她）送一本簿子的，真該打屁屁！
「老師歹勢啦！多謝喔！」
「阿嬤，囝仔已經讀四年仔，以後若擱沒紮物件，毋倘甲送啦，愛予伊家己對家己的代誌有一種責任感！」我實在忍不住的說出了我的想法。
「是啊！我嘛是按呢想，毋擱驚伊予老師罵。老師，歹勢啦！我袂緊甲送來去，卡袂嘛咪未赴。老師！多謝喔！予你真魯力。」
從老婦人頻頻的致歉和道謝，我知道她一定是個慈善和藹、客氣知禮的老人家。目送著她微駝的身影，踽踽的消失在走廊的轉角處。我心裡想著：再冰冷的寒流也抵不過親情的關愛和呵護。但是，這樣貼心的關愛和呵護，孩子能有多少體會和感激呢？身為家長，對孩子的關愛和呵護，這麼的面面俱到、無微不至，正確嗎？

在學校內，走廊牆角的電話筒，經常聽見學生對著電話筒大聲的咆哮：
「媽！我沒帶到課本啦，你趕快幫我送過來……。」
「我沒有帶到筷子啦……。」
「我的數學作業，好像放在書桌上，快幫我拿來……。」
……。
沒幾分鐘，就會看見一個氣喘噓噓的家長，神色慌張的來到學校要找某年某班某某某。對這樣的家長我總是投以幾分的敬佩和同情，現代的「孝子」真是難為。但又心想：為什麼不讓孩子自己去反省——昨晚我為什麼不好好的準備今天要用的東西？既然沒帶了，家長是不是該讓孩子去承擔自己的過錯，接受懲罰？為什麼要匆匆忙忙，上氣不接下氣，冒著風吹日晒雨淋和交通事故的危險，讓孩子頤指氣使、呼之即來，好像理所當然的認為——爸媽就是他們的僕人、奴隸呢？

現在的家庭孩子生得少，每一個都是爺爺奶奶和爸爸媽媽的寶貝金孫、心肝寶貝。「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是為人父母者對孩子最大的期望。疼愛孩子毋庸置疑，是天經地義的事，但過分的疼愛，甚至溺愛對孩子恐非福氣。俗語說：「愛之適足以害之。」台語俗諺也說：「寵豬夯竈，寵子不孝。」電視新聞常常報導，因為父母過於溺愛孩子，使得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有求必應、予取予求。長大後不知天高地厚，不辨是非善惡，甚至殺人、放火、搶劫、吸毒，犯下逆天理、悖人倫的滔天大罪。一朝落網，為人子者，垂頭喪氣，一失足成千古恨，千悔萬悔，然大錯已成，罪不可赦；為人父母者，痛哭流涕、悔不當初。心裡可能還在納悶：我可愛活潑的小寶貝，如今怎麼會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殺人魔、好逸惡勞的搶劫犯、神魂顛倒的吸毒蟲？這樣的人倫悲劇，真叫人不勝唏噓！天下父母心啊！此情此景，情何以堪！但我們捫心自問，仔細想想，誰是始作俑者？

記得我念小學五年級時，老師講的一則故事，至今雖然事隔三十年，但我仍記憶猶新。
一個搶劫殺人的死刑犯在執行死刑時，縣太爺問他還有什麼心願未了。死刑犯坦承自己的罪行，說自己罪有應得，但臨死前想喝母親的奶，回味兒時的幸福和被寵愛的感覺，乞求縣太爺成全。縣太爺找來死刑犯的老母親。老母親眼看著即將被砍頭的兒子，哭得是死去活來，但為了成全兒子的最後心願，便當場寬衣解帶的餵兒子吸乳。就在當下，兒子竟在眾目睽睽之下，狠狠的咬掉老母親的乳頭。老母親的胸口當場血流如注，嚇得現場的縣太爺和群眾驚慌失措，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死刑犯滿嘴的鮮血，咬牙切齒，露出凶狠的眼光大聲的喝斥著老母親說：「我今天會淪落到這樣的下場都是你害的，因為你太溺愛我了，都沒有教我什麼是對的，什麼是不對的，我好恨你！」

「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者也。」學校是容許孩子犯小錯的地方，錯了，沒關係，只要能承擔錯誤，知過向善，孩子在學校學習的可貴就在這裡；而失敗經驗的累積，更是邁向成功的墊腳石。我們希望我們的孩子在健康活潑的學習環境中成長，希望他們樂觀、進取、果敢、卓絕、認真、負責……。別人錯了，能夠包容他人，擁有體諒、原諒別人錯誤的偉大胸襟和美德；自己錯了，能夠坦承疏失，勇於認錯，承擔錯誤的後果，有擔當的責任心和氣魄。而這些都需要我們去教導、培養他們。如此，在他的人格發展上，必定是個胸襟豁達、認真負責、有為有守的人；他的成長目標也必定為追求人生的「真善美」而努力不懈、愈挫愈勇。如果孩子的品德、個性是這樣，那身為父母的我們，孩子的現在和將來，我們還操什麼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