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失落的種子發芽
＊＊ 淺談鄉土語言教學心得 ＊＊

《火金姑》﹙台語﹚
火金姑，來食茶。茶燒燒，來吃芎蕉。
芎蕉冷冷，來吃龍眼。龍眼要剝殼，來吃那拔。
那拔全全籽，食一下落嘴齒。

這是一首台語的傳統唸謠。在我還沒上小學時，每年夏天到外婆家玩，吃飽晚餐在外面乘涼時，涼風徐徐，看著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外婆就會輕輕的哼唱起這一首唸謠。我從小耳濡目染，對其涵意雖不甚了解，但倒也喜歡，也能朗朗上口。到了我上小學時，正是推行「國語」的年代，說「方言」就要罰錢。我家裡好窮，實在付不起罰款，我也就少開口為妙，反正老師說「沉默是金」。因為「沒被罰就是賺錢」的心理，我小小年紀就因「沉默」而「日進斗金」，年幼無知的心靈因此雀躍不已、沾沾自喜！沒想到事隔三十年後的今天，我卻因為會說台語而站在講台上教授台語。

能站在講台上用「方言」回味自己的童年並和學生分享台語語文的美，實在是一件令人興奮高興的事，但自己也不勝惶恐唏噓、惴慄難安！雖然我有教育部台語支援人員的証書，但自己所涉獵的台語文還是局限於皮毛的程度，趕緊臨時抱佛腳，捧著教科書本猛K，到處聆聽、請教台語文學專家。懷著「醜媳婦總得見公婆」的心裡，硬著頭皮，站上講台，面對學生。我赫然發現，「說台語嘛會通」竟是一句騙人的廣告詞，「說台語」根本不太能通，畢竟我面對的是一群不太說台語，甚至是從沒聽過、說過台語的學生。怎麼辦？「雞同鴨講」、「鴨子聽雷」——「聽哞」！沒法度，我只好國語、台語、台灣國語和英語（台語音標）全上了。這下可有趣了，台下的學生倒像進了動物園看頑皮好動的猴子耍猴戲。我小時候的小名「瘦猴」，這下可是人如其名、名副其實了。「哎！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犧牲個人一點形象又何妨？只要能讓學生接受，進而體會我們鄉土語言的美，一切的犧牲都是值得的！」我的心裡不得自我解嘲，自我安慰一番。

「皇天不負苦心人」。鄉土語言的教育，這些年來，在有心人士的大力推動下，總算重現一道曙光，學生也漸漸從「鴨子聽雷」到課文的朗讀、背誦都能朗朗上口。心喜之餘，我開始思考，真正要落實鄉土語言的復甦與生活上的應用及傳播，甚至發揚光大，教學生如何動筆書寫創作更多的鄉土語言文學，恐怕是遲早必要之途徑。於是我自己開始寫台語唸謠童詩，也教學生如何創作台語童詩。剛開始，學生每每苦不堪言、怨聲四起。但「文學是苦悶的象徵」，學生的埋怨與牢騷，終不抵我的霸道與苦心，而埋怨與牢騷更是激發文學創作的必要元素。就這樣「綁鴨子上架」，一首首新鮮、熱騰騰的台語童詩出爐了。雖不是什麼曠世巨作，卻也是師生一而再，再而三互相討論，絞盡腦汁、嘔心瀝血的成果；成果雖不豐碩，但我們欣喜汗滴禾下的辛苦有了收穫與台語文學創作的根植。在創作的過程中，我更深深體會「教學相長」予我的啟發，孩子天真活潑、天馬行空、豐富的想像力，每有驚人之語，我也為之讚嘆，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為之沉思莫名——「這句是啥咪意思咧」？誰是學生？誰是老師？真的值得我好好省思。


《阿牛賣豆腐》39期 海翁文學雜誌 刊登
大園鄉溪海國小六年甲班 曾 婷 ﹙現已升上國一﹚

阿牛阿牛賣豆腐，
賣豆腐來起大厝。
人攏笑伊憨大牛，
害伊氣甲嘴嘟嘟，
轉行改做賣叭卜。
騎著鐵馬大聲咻，
叭卜，叭卜，賣叭卜。
﹙叭卜︰冰淇淋﹚


《錢拍毋見》41期 海翁文學雜誌 刊登
觀音鄉崙坪國小六年乙班 江謝家宏﹙現已升上國一﹚

我的褲袋仔破一孔
錢攏漏空空
沒錢好買米芳

看人吃
有夠香
心情沒輕鬆
歸個人
心肝 茫 茫 茫
﹙錢拍毋見︰錢丟了 歸個人︰整個人﹚


《我的落袋仔空空》42期 海翁文學雜誌 刊登
觀音鄉崙坪國小六年甲班 李婉瑄﹙現已升上國一﹚

我的落袋仔空空
枵幾落工
袂用啥咪買物件
來塞阮的嘴空

我的落袋仔空空
行幾落工
鞋仔破空
袂用啥咪來補孔

毋知袂行幾工
才會行到阮的故鄉——台中港

﹙落袋仔︰口袋 枵幾落工︰餓好幾天﹚


《釣大魚》 48期 海翁文學雜誌 刊登
大園鄉溪海國小五年丙班 許芷晴﹙現已升上小六﹚

阮阿爸去海邊
想袂釣一尾大尾魚
釣到一尾肥肥肥
心肝內有夠歡喜
揹轉去
煮一盤紅燒魚
小弟看甲喙涎答答滴

以上四首台語詩的創作，都是小朋友第一次從事台語詩文的創作，分別刊登於海翁文學雜誌。為師的我，興奮之情真是無以言表。幾個小五小六國小學生的作品，能與方耀乾、黃勁連、宋澤萊等多位當代台語文學大師的作品一同刊載在雜誌上，怎不叫人有「後生可畏」的欣喜與雀躍！我也深信，學生們這無心插柳之作，將會是生命記憶中永遠的美麗，永遠的感動！更希望他們能在文學創作艱苦的道路上，永不止息，絕不懈怠，將來能呈現一片綠意盎然、花木扶疏，甚至結出豐碩甜美的果實。

在這「英語」為強勢的年代，國內所有的語文幾乎「應聲而倒」。我想，我們不能有「閉關自守」、「唯我獨尊」的自大心態，但也不能有「遠來的和尚會唸經」，崇洋媚外、妄自菲薄的心理，畢竟五千年的文化遺產，的確有歐美語言所不及的地方。我們欣見文化交流的多元性與豐富性，也企盼我們以廣闊的胸襟，兼容並蓄，大手牽小手，重新撿拾、播種鄉土語言的種子。由於大家的辛勤與努力，使得我們優美的語文也能一代一代的傳承下去，讓失落的種子迸裂萌芽，稚嫩的小芽慢慢的舒展茁壯，然後開出一片燦爛絢麗的花朵，也讓世人的眼睛為之一亮，不得不刮目相看台語文學的趣味、優美與價值啊！